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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垣筆記中

 崇禎二

予於崇禎十五年五月得環召報,初不解所以,繼得汪簡討偉書,乃知上從張侍郎肯堂 【 天啟乙丑,華亭人。】 言,錄謫降諸臣,而吏部以名聞者十八人。復命取諸臣去國原疏與閣臣面議,或指及某某,則曰:「此喜事者。」故止點四人復職,而予與焉。此偉書語也。雖濟濟名賢,實不止此,然蒙恩者再矣。

予同邑內中九十六名者二人,一魏少司馬應嘉,一予也,俱司李,又俱給諫,又俱刑科。及予被謫歸,晤應嘉於里,乃知往年謫官時,所補為浙江布政司照磨,而予亦此地此官也,後賜環補吏科,無不同者。又予降調前一日,夢口誦二句云:「古木陰雲裏,時時見月明。」至是,與陰給諫同賜環,又同守制。所謂古木者,或取風木興悲義,若陰雲見月,則與陰同環召耳,異哉。

予起補吏科不數日,即聞邊警,以主恩深重,冒險北上。行至淮安,方遇予師倪少司馬元璐、周儀曹鑣、 【 崇禎戊辰,金壇人。】 方中丞孔炤 【 萬曆丙辰,桐城人。】 等,議同行。一日,聞周儀曹昌時改文選正郎,倪愀然曰:「恐非其福。」又聞廖給諫國遴、楊給諫枝起 【 崇禎甲戌,金山人。】 為孫侍御鳳毛 【 崇禎庚辰,萊陽人。】 所糾,相顧太息,謂鳳毛不知何所憑藉,輒排擠善類,豈知有不然者。

予與倪少司馬元璐 【 天啟壬戌,上虞人。後殉難,謚文正。】 寓淮,有客獻議,謂開登州某路以通漕運,可省貼款銀二百萬兩。倪以為奇,於召對及之,不一月,即改戶部尚書。上意欲節此費耳。後予詢前後巡漕諸公,僉云:「貼款無幾,客妄言也。」

予行至濟寧,與河道黃總督希憲 【 天啟乙丑,原名金貴,分宜人。】 晤,希憲故應撫,坐次間,言首揆必敗。予愕問故,希憲云:「往在江南時,見首揆弟名正儀,今為新同袍者,每得乃兄手書,即遍示親知,招搖納賄。」又云:「差役自長安來,見首揆門如市,朝廷耳目廣,終以此敗耳。」首揆者,予師周輔延儒也。

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抵濟寧,忽飛騎傳北兵至,城中如沸,婦女啼號載道。諸公皆惶惑欲遁,倪走書約予,矢不他移,且擬次日與周儀曹鑣、錢寺簿位坤同登城犒兵,諸公慚而止。又行至一小堡,值北兵攻某城,砲聲甚逼,諸公又惶惑欲遁,倪曰:「吾當以死守堡耳。」次日方徐徐登道。時與北兵雖分道,然相去僅三十里,一橫衝便至,倪不懼也。

予過德州,與同鄉雷僉憲縯祚 【 崇禎壬午特用榜,太湖人。】 晤,縯祚乙榜,剛愎。時范督志完 【 崇禎辛未,歸德人。】 尾北兵,德州兵橫甚,不殺賊殺良。又行牌仰道,縯祚以非所轄,怒抗,不令入城。未幾,疏糾,有「憑藉大力」等語,蓋暗指周輔延儒也。時周猶荷眷顧,責令指實回奏,縯祚遷延未上,予問故,縯祚曰:「未見部咨到。」予曰:「見邸報即是,何必部咨?」縯祚不能答。

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至雄縣,傳聞北兵彌近,周儀曹鑣、錢寺簿位坤決意不行。諸僕皆止予,予曰:「倪,吾師也,背師獨生不可。」遂聯輿行。行二日,有傳倪與予皆陷身北兵者,眾咸懊歎,惟鑣撫掌大笑曰:「前行者竟何如!」時位坤與同行諸公皆以此薄之。

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過涿州,忽馮舊輔銓 【 萬曆癸丑,涿州人。】 以飛騎至,邀回州款語,半日方旋。予問倪曰:「馮何言?」倪曰:「惟言不敢與聲氣左耳。」

予入吏垣,始與吳都諫麟徵 【 天啟壬戌,海鹽人。】 晤,語次間,詢廖、楊兩給諫被糾狀,吳云:「兩人自入戶垣,從不守科發鈔,非匍匐政府,則奔走吏部,以除奸扶正為名,賣官納賄為實耳。」予方知孫侍御鳳毛之糾,非過也。楊給諫枝起與銓曹昌時,兒女戚也。昌時納仁和令培昌多金,以雁行呼,謀引至黃門。而枝起怒其賄不及己,遂唆寧侍御承勳糾之,即枝起所草疏也。昌時聞而大恨,知陳中書龍正與枝起交故,亦百計相傾,以闈事牽致龍正坐謫。時枝起與廖給諫國遴、曹侍御溶 【 崇禎丁丑,秀水人。】 等,皆以考選一事干周輔延儒不遂,怒欲返戈延儒,事尋洩。此孫侍御鳳毛糾疏所自來也。聞洩國遴等謀於延儒者,乃馬給諫嘉植,而洩枝起言於昌時者,又徐侍御殿臣。 【 崇禎甲戌,鄞縣人。】 一時貪橫變詐氣習,殊可想見。

孫侍御鳳毛糾廖、楊疏,以密封下,予取視,疏言國遴、枝起宜糾,且謂鳳毛密封亦不可訓。及晤左給諫懋第,方知鳳毛本露章,上自密封發科耳。予詢衙門前輩云,密封之起,由前宋給諫權 【 天啟乙丑,商邱人。】 始時顏都諫繼祖深非之,例轉本此。

予抵京後,韓給諫如愈 【 崇禎辛未,興化人。】 與予言,每過吳輔甡寓,吳儀曹昌時必在。又甡過昌時寓,亦留連竟日,率以為常。

舊例,吏部繇別部調者,不過主政。天啟時,趙冢宰南星 【 萬曆甲戌,高邑人。】 在部,始調兵部鄒員外維璉 【 萬曆丁未,新昌人。】 於吏部,時猶大鬨。若以禮部正郎調吏部文選司正郎,則又自昌時始。予邑輔甡與密,諷之曰:「聞文選司一官必起家久任,後輩無先者,公或以稽勳驗封帶管文選何如?」昌時正色曰:「天子欲為天下得人,故特簡一文選,況目前銓部諸君皆予手援,彼後輩也。」未幾竟敗。

上一日語周輔延儒等曰:「往例,巡按出皆微服訪民間,近高牙大纛,氣凌巡撫。且衙門前後皆啟竇通賄,每奉差竣,富可敵國,宜重懲以警。」時予叔侍郎嗣京,福建巡按也,與周輔延儒善,又吳輔甡同里至戚吳銓曹昌時,以甡督師有離心,故藉口上所指者嗣京,欲重處以媚延儒。時鄭冢宰三俊議轉年例,亦堅不從也。毛僉憲士龍 【 萬曆癸丑,宜興人。】 之糾緣此。

吳銓曹昌時既破格調,思以奇策堅上意,且箝制臺省口,春季例轉皆自己出,吏科吳都諫麟徵、掌河南道祁侍御彪佳, 【 天啟壬戌,山陰人。】 並未商也。科五道十,幾兩倍舊額。蓋因上疑臺省橫,屢旨申飭,且恐他日有指摘,則以例轉挾忿為言耳。時浙江同鄉諸公集議,本省新吏部昌時、麟徵、彪佳皆往,咸努目視,惟向侍御北 【 崇禎甲戌,慈谿人。】 詬誶尤力,幾飽以拳。

吳銓曹昌時欲破格外轉科道,謂吳輔甡曰:「惟此一案,可為鄭太宰三俊結知主上。」甡曰:「不然。大臣以休容為度,當保全言路。子甫入而破格行之,若此端一開,後此不肖者驅逐言官,必借鄭公為口實,恐忠良之士亦皆寒心。」昌時不從,甡復言之鄭冢宰三俊,三俊然之。後以昌時意堅,僅留二人,餘皆外轉。然昌時計甚巧,皆擇其平平者充之,中情怯耳。惡傷其類,人有同情,故一時眾口交沸,識者皆曰:「昌時之禍,從此始矣。」

蔣內閣德璟 【 天啟壬戌,晉江人。】 語操閩音,不甚辨,然博學,其談古事則述二十一史如黃河瀉水,至於叢殘小記,無不畢憶。其談近事,則十三陵之跡,五府六部之故實,與九關十二鎮兵馬錢穀新故之數,無不手畫而口數也。又嘗一日應閣中,二十餘誥皆立就,文極典核,同事駭歎。

舊例,六垣例轉,皆聽吏科都為政,五科都唯唯而已,左右散以下皆不得聞。自廖給諫國遴、楊給諫枝起等入,始雌黃先輩,謂某堪某不堪。及吳吏曹昌時越額例轉,人疑有所授,吳都諫麟徵語予曰:「皆廖、楊所為。」時兩人已下獄,予驚問故,麟徵曰:「此皆伊素所雌黃指為不堪者耳。」

予與吳都諫麟徵同任吏垣,曾密詢云:「吳公正人自負,公何嫌?」麟徵曰:「彼非獨予同鄉,且門人之門人也,然實鄙薄其所為。如嘉興府王太守某,予公祖也,聞以二千金托,竟攫入私囊。及將掛察典,伊蒼頭惶急,致貸金長安為彌縫計。又海鹽令劉某,予邑父母也,誘伊數萬金入己,托言謀佳缺,然即其房師處亦不為通訊。今罹察典,束裝無資,特為昌時貪耳。舉二事,餘可例推矣。」又曰:「公如不信,可詢貴鄉光公。」光名時亨, 【 崇禎甲戌,桐城人。】 海鹽令房師也。予後晤時亨,不述麟徵言,但云:「貴門人劉某曾相候否?」時亨曰:「無。」方知麟徵言不謬。初,劉某入闈,昌時以其子密托之,劉某恐後為己累,以藍筆重加圈點,而以墨筆抹,托言大主司翰林國華 【 崇禎甲戌榜眼,宜興人。】 所為,已詢之國華,非也,故恨。若王某,則以五百金饋,不稱昌時意耳。此又何樞曹剛所言也。

吳都諫麟徵為予言,昌時居里時,凡公祖父母,皆執贄稱門下士,彼峨冠博帶,此方巾短袍,延送至中門止,蓋以師道自居也。有強項不執贄者,即於上臺處媒孽,故無不望風而靡。

予為刑垣時,見言路諸公以頻過閣臣為愧,至此番獨不然。每清晨過閣臣門,馬扇重沓,非某科亦某道,周輔延儒喜軟美,故多媚子,吳輔甡尚聲氣,故間出偽士。惟蔣輔德璟有才名,喜掖後進,知名士多附焉。予與沈給諫廕培 【 崇禎辛未,歸安人。】 往謁,見座無虛席,止立談中門,飲茶階下而退。予上馬,顧問廕培曰:「何例?」廕培笑曰:「新例也。」

予族兄沛, 【 諸生,興化人,國朝徵賢良方正,不就。】 同邑吳輔甡甥也。予賜環北行,語予曰:「弟行矣,何以益吾舅?」予曰:「但不為累。」兄曰:「何累?」予曰:「不肖者貪利,則假同邑相公以招搖;賢者好名,則假同邑相公以標榜。皆累也。」及抵京,聞周、吳二閣臣處,人競挑激。時韓給諫如愈,予同邑同籍也,入謁,蹙眉曰:「吾輩一門人,一同里,兩姑難為婦,若何?」予曰:「非公事不見,亦非公服不見耳。」如愈首肯。故予二人遊二輔間,獨免於評論。

韓給諫如愈起家單門,然為令清,及居言路,亦孤立無附。時江南北閣臣,一座師,一同里,皆不暱也。予登堂謁,見大書一對曰:「見地一分南北,便是小人;腳跟不著東西,方為君子。」予為揭去曰:「予與公刻心可耳,何必對也。」

予與韓給諫如愈,每謁吳輔甡,則曹給諫良直、 【 崇禎丁丑,汾陽人。】 龔給諫鼎孳 【 崇禎甲戌,合肥人。】 必先在坐,話畢偕行,行至階下,良直必曲躬辭送,曰:「門生不敢。」鼎孳曰:「予陪率以為常。」然兩公皆險刻,每遇早朝,則自大僚以至臺諫,咸嘖嘖附耳,或曰曹糾某某,或曰龔糾某某,皆畏之如虎。兩人與甡密,人有以此併疑甡者。

龔給諫鼎孳日趨吳輔甡門,江南諸人嘖嘖,疑其搆周輔延儒隙。甡一日語予曰:「龔故非江北人所用,先未考選時,委身江南,與周仲璉 【 崇禎甲戌,長興人。】 誓不相負,故介紹首揆以黃門擢耳。既列黃門,見江北風價稍高,故回面就此。」

傅給諫振鐸, 【 崇禎丁丑,題名碑作金谿人。】 臨川人。曾具疏云:「凡招權納賄,言清而行濁者,雖日講門戶,日附聲氣,而亦真小人也。凡不招權,不納賄,品高而名闇者,雖門戶無講,聲氣無附,而亦真君子也。」時龔給諫鼎孳面詆其非,遂相鬨。一日鼎孳言及逆案,振鐸佯曰:「能相示否?」鼎孳出諸袖,振鐸故指龔肅 【 萬曆丙辰,合肥人。】 問曰:「若為誰?」鼎孳曰:「予嫡伯也,最無行。」振鐸一笑。

曹給諫良直、龔給諫鼎孳居言路,日事羅織,予每騎過二人寓,見有扇倚門,問之,必彼此過從也。偶一日往謁鼎孳,門者固拒,予指曹扇詰之,遂入。時鼎孳尚未櫛沐,與良直同話內室,不得已,邀予進,予微諷曰:「言官難兩人。」問曰:「何難?」予曰:「言有言之流弊,如謫官杖獄,皆言官本分,惟以一疏故,而或云指示,或云附和推戴,致君父疑而寮寀搆,此流弊也。」又曰:「往予初入刑垣,言事甚銳,獨同鄉金公光辰語予云:『天下好事不是一人做盡。』予初疑,及以寬刑數疏奉嚴旨,他無所念,惟念老母在堂,恐貽慈憂,方歎金公言不誤耳。」兩人知予諷彼,不悅,然以予與吳輔甡同里,故不敢侵。

熊司副開元, 【 天啟乙丑,嘉魚人。】 故給諫也,往因周給諫瑞豹 【 天啟壬戌,秀水人。】 作令時,以某項錢糧未完,先出己貲代納,故得與考選。已事發,奉旨議處。時周輔延儒以瑞豹其門人,力救,且言如瑞豹比者甚多,故牽及開元,亦坐謫。至是,欲求賜環,又以非建言不得,心愈恨,糾延儒一疏,實孫廷尉晉意授,人疑晉欲輔甡為首揆,故有此疏。然疏中所指,皆藥石也。未幾,晉出為宣大總督。

熊司副開元請對,意在攻周輔延儒,故請屏人,諸臣請退,皆允之,惟延儒等請退,則諭止之,故開元不能暢所欲言。上命開元具本,蓋欲其直發延儒之過,延儒心疑,托吳銓曹昌時至開元寓,故開元疏中所言,半為昌時勒刪。上怒,謂其陰陽兩可,幾欲置之死。

駱金吾養性,楚人,周輔延儒特用也。吳輔甡以序不應及,獨謂不可。一日召對,言及各衙門弊竇多端,甡言:「錦衣衛尤甚,衛役冗雜,宜加清釐。近有疏及者,已擬旨,兵部察奏如實,當賜處分。」延儒亦言:「近日緹騎奉差逮人,需嚇尤橫,即途遠,撫按拿解可也,不必又遣緹騎。」上然之,養性不悅。適熊司副開元、姜給諫埰 【 崇禎辛未,萊陽人。】 廷杖旨下,養性密語同鄉廖給諫國遴曰:「有密旨置兩人死,予不奉詔。」國遴以告曹給諫良直,良直即草疏入告,謂:「無此旨,養性不宜謗君,有此旨,養性不宜自詡。」疏上,以為必勝,然竟留中。自此恨良直入骨,又以良直與甡密,故并疑甡。

曹給諫良直疏既上,久留中不發。一日召駱金吾養性至,以疏示之,養性飾辭對,遂解。不知其所飾何辭也,然亦無意殺熊司副開元矣。已再訊,開元遂盡舉閣臣私語以對,大約旨指周輔延儒守不潔,而吳銓曹昌時所言,亦供入疏內。疏上發閣,使延儒知之,其意可知矣,此他日所以死也。時輔甡勸延儒宜自引咎而請釋言者,延儒不能從。

孫廷尉晉先在言路,以聲氣自雄,然為人圓巧,善於迎時。及總督宣大,予謁之城外,見其身著兜鍪,忸怩作書生面目。聞處江南、江北兩輔間,頗有趨忤,故出之。若之何以封疆為戲也?至宋納言學顯 【 崇禎戊辰,吳縣人。】 所舉邊才,乃同里錢位坤,位坤故南職方郎,風流場中豈有折衝耶?邊事安得不壞?

成樞曹德 【 崇禎辛未,霍州人。後殉國難,謚忠毅,國朝改介愍。】 寓江南,每昌言於人曰:「周老師大錯。」忽一日,風聞長安言,與馬翰林世奇、王銓曹重謀疏糾周輔延儒,并及周儀曹仲璉。仲璉逢人垂泣,愬其羽翼正人功。已知訛也,人皆哂之。

周儀曹仲璉 【 崇禎甲戌,長興人。】 與周輔延儒密,自稱猶子,每致書於人,目曰輔叔,與昔之無賴曹欽程 【 萬曆己未,彭澤人。】 呼馮輔銓為家師同。然無螫手,人鮮怨者。一日,有給事往晤仲璉,周儀曹鑣適至,給事遜坐,仲璉遽曰:「舍弟。」給事笑曰:「若令弟,則僭坐矣。」鄭冢宰三俊以聲氣與周儀曹鑣密,每入見,非竟日不出。揭陽令張明弼, 【 崇禎丁丑,金壇人。】 鑣母舅,又師也,撫按交薦,三俊獨欲處之,曰:「吾有腹肚單。」又原任封邱令曹宗璠, 【 崇禎辛未,金壇人。】 鑣婦兄,先以銀六兩餉邑紳,邊刑曹之靖 【 萬曆己未,封邱人,先令興化。】 為廠緝禁錮,具疏求雪,久擱不復,人皆謂鑣所為。予不信,曹、張出鑣手書保札以示,先諄諄引咎,後云:「此後患難功名,皆鑣躬任。」且有同邑諸公花押,而吳廷尉履中 【 天啟乙丑,金壇人。】 列名焉。時鑣為韓給諫如愈所糾,恐兩人乘機出疏故也。是耶,非耶?

鄭太宰三俊素有清望,予疏中曾及之。及為冢宰,誤任吳選郎昌時,用舍一憑指授,而周儀曹鑣亦與,故韓給諫如愈糾鑣,并尤三俊偏聽。然前糾昌時者,吳都諫麟徵、祁侍御彪佳,後皆殉國。乃一二偏袒,吳壬猶目麟徵等排擠正人。信哉,明黨之能亡人國也。

吏科章都諫正宸 【 崇禎辛未,會稽人。】 以罪行,上慎重其代,周輔延儒舉在籍吳給諫麟徵對,遂用之。初,延儒以己與麟徵俱先後出張中丞延登 【 萬曆壬辰,章邱人。】 門,故力行推挽。及麟徵抵任,落落難合,謁見甚稀。一日往見,延置上坐,蓋同門交,謂曰:「吾以言路第一要任屬公,知否?」麟徵曰:「公不審某不肖,願申公誼以報私恩。」延儒不悅。及欲復馮輔銓冠帶,麟徵謂,非大賢殊杰,不宜輕改成憲。又延儒曾因會議首舉一曹郎姓氏,詢百官,皆許其當,麟徵復有言,自此與延儒隙矣。

上以邊寇交熾,與周輔延儒議南遷,命無洩。傳聞,懿安 【 天啟后張氏。】 皇后語周后云:「此周延儒誤皇叔也。宗廟陵寢在此,遷安往?」且歷言周短。周后 【 崇禎后。】 以聞,上大怒,遣宦者往詢索傳語者,懿安堅諱,上堅請,迫欲自縊,不得已,乃遣周代征,蓋觀其後也。一云,駱金吾養性重賄周后父奎,故后言之。未知孰是。

周輔延儒出征,邀方給諫士亮 【 崇禎辛未,歙縣人。】 從行,與予皆門人也。時周門客猥雜,予語之曰:「凡觀人當於其骨,今日頤指,他年下石,無兩人也。若非門生,須不屢邀不往,若門生,亦不邀不往,方可信耳。軍中暇時,幸及此。」然已無及。

周輔延儒出征時,識者知上意疑之,必有朝行夕伺者。及至軍中,用劉總兵澤清 【 東平伯。】 為中軍官,諸大將及偏裨奔走如蝟,猶居長安時。內官密以聞,上始大疑。

癸未正月二日,大風晝晦,次晨稍霽。又三日午後,傳各殿脊煙起,疑有火災。諸閣臣出視,見各殿及門脊上冉冉若炊煙而微淡,久之乃息。亦異云。

崇禎癸未三月,湖廣塘報李自成 【 米脂人。】 重地,恐賊窺伺,亦當兼顧。而兩河則責秦督孫傳庭出師,南北夾勦。」疏入,不下。甡請面對,上御文昭閣,召入,諭以:「所需多兵,難以猝集,南京隔遠,似不必退守。」甡奏左良玉跋扈,近閣部督師,九檄徵兵,一旅不發。又河南總督羸卒數千,僅充輿從,臣即憑藉國靈,不過仍如閣部。而良玉退據江漢,更有甚於河南。若臣督領戰將,自統精兵,進可追勦勍寇,退可駕御驕帥。若僅張空拳,節制不行,徒損威重耳。南京從襄陽順流而下,窺伺甚易,敢不兼顧,非退守也。」時陳輔演攻陷襄陽,承天失守。上召對,隕涕諭吳輔甡曰:「卿向歷巖疆,可往湖廣督師,以圖恢復。」甡請發勁兵,假便宜以往,命條奏來看。甡疏言:「李賊蹂踐兩河,聚眾數十萬,我兵怯弱,未敢一矢加遺。總鎮左良玉退避漢陽,不肯用命殺賊,而乘亂肆掠。臣此行必得精兵三萬,與敢戰之將統之南征,方可恢復承、襄,掃清陵園。南京豐 【 天啟壬戌,井研人。】 言:「督師出,則督撫之兵皆其兵。」甡言:「臣之請兵,正為督撫無兵耳。使臣出而仰面強鎮,束手待賊,然後呼籲,事機一失,臣有不忍言者。」上始怡然曰:「先生言是。」乃命下兵部議。張司馬國維 【 天啟壬戌,東陽人。】 請以唐通兵七千、馬科兵二千、京營兵一千應。又言:「此項兵馬,皆發去防邊,必俟師旋,方可調度。」上曰:「姑俟兵集,啟行未晚也。」已,北兵退,演復具揭留唐兵,已得旨,甡又揭請集所調兵。時上命兵部另議徵調,實無一兵,遷延久之,甡遂得罪。初,楊閣部嗣昌出視師,九調良玉兵而九不至,嗣昌怏怏死。丁總督啟睿 【 萬曆己未,永城人。】 代之,則往來依違,為良玉調遣文書,時人誚為左府幕客。甡之所言,不為無見。但良玉素服甡威名,聞其至,必傾心聽命,且欲屈節以見,而甡不知其意,且欲集兵以制乃馴。至齟齬停待,成命中格,而國事亦隨之。事乃關天,非獨甡之過也。

吳輔甡奉旨勦寇,久未行,適周輔延儒奉旨代征,朝拜命,夕出都。時蔣輔德璟言於倪司農元璐曰:「上欲吳公速行,緩語相慰者,試耳,觀首揆疾趨可見。」予聞倪言,即往告甡,甡曰:「無兵安往?」時孫都諫承澤 【 崇禎辛未,順天人。】 亦力言宜速,甡皆不以為然。蓋因甡屢奏請行,以無兵為言,上曰:「徐之,邊事靜則兵集,獨卿往何益?」然聖意實欲甡先行,而以兵繼之也。初,甡奉命後,孫督傳庭將出兵勦闖,上以語甡,甡力言宜持重,無信間諜,以墮賊計,上不以為然,則已窺見其端矣。

吳輔甡面奏,欲疏請蠲楚賦,謂:「民久困兵火,徵必不能應,且令仁聲先路,則安民即勦寇勝甚耳。」允之。及疏入,留中,蓋不欲恩歸臣下也。

白總兵廣恩本流寇,麾下兵數萬,甚銳。時趙督光抃為人粗率,先未告廣恩,密請召廣恩入京,錫之宴,用為武經略。時上頻誅大帥,又故袁經略崇煥 【 萬曆己未,藤縣人。】 亦以召誅。廣恩先失機,心疑,擁兵不至,以索餉為名,盤桓真定城下。時輔甡欲上嚴旨治罪,而己為力救,率之勦寇自贖,以密揭請,廣恩甚感。不數日,上命內臣二人齎銀二萬犒其軍,且諭以溫旨,廣恩意驕,遂不為甡用。

秦督塘報,左良玉 【 寧南侯,臨清人。】 金幣往營諭之。未幾,楚按臣疏至,並無追殺有功情狀。吳輔甡具揭,言:「左鎮坐視承、襄之陷,退避湖南,方懷疑懼,今復遣內臣往,若追殺報虛,疑懼愈甚,乞暫停遣,俟察實命兵部差官照常賞賫未晚也。」御批云:「左良玉之退,亦由地方官不為措給糧餉,朕故加意激勸,留此一枝勁兵,助先生徂征半臂耳。中使已發,不及停矣。」上寬假左帥若此。F兵駐武昌,賊船過漢陽,為左兵追殺,復退。上密遣中貴

吳輔甡語予曰:「我日請兵,兵不集,若足跡先越春明,恐當事者愈作秦越人視耳。」及邊警弛,先所請唐總戎通兵,又為陳輔演揭留,云關門不可無備,不得已刻期辭朝。行之前一日,出勞從騎,上猶命內官賜銀牌給賞。越一宿,忽責其逗遛,命輟行入閣。或云,駱金吾養性之媒孽也。

吳輔甡既奉旨杜門待罪,予往謁,適龔給諫鼎孳至,曰:「必首輔所為。」甡正色曰:「不然。適蒼頭自閣至,見首揆揭繳聖諭,且力爭,既繳復發,安有一面媒孽,一面解釋者。」鼎孳無以應。方知兩輔水火,皆若輩構成也。不數日,首輔看議旨亦下。

周輔延儒應對票擬,機敏稱上意,吳輔甡自言不及。然門客猥雜,酬酢紛紜,竟若忘為雄察主也。及北征歸,猶錫之宴,手玉卮賜飲。又失機范督志完、趙督光抃等或戍或徒, 【 抄本乙作「又失機督臣范志完、趙光抃等或戍或徒」。】 不由刑部,由閣擬皆從輕,悉俞允。不數日,命九卿科道會議,惟五府一單,稱其有功無過,餘九卿科道議單,皆褒貶相半,獨曾都諫應遴被論注籍,出一議單,托同官持至,議獨峻,未之用。及予輩入垣,見是日新下一疏,乃應遴數日前所上也。中二語云:「首輔之功,何減韓、范。」觀者失笑。

周儀曹鑣抵京,逢生辰,周輔延儒躬往拜之,若甚密者。及延儒奉旨放歸,鑣欲自解,正色語予曰:「吾欲糾首輔。」予曰:「當首輔得志時,不獨公宜糾,即予為門生亦宜糾,不糾誠負國。今乘危下石,非君子所為。」鑣乃止。

往例,科道疏互駁皆控御前,無抄參者,抄參則撫按及部疏也。會劉給諫昌 【 天啟乙丑,祥符人。】 於數月前糾趙督光抃,又云范督志完可用。志完,河南人,與昌同鄉,光抃,江西人,與曾都諫應遴同鄉也。及疏下,志完已決裂,故不直昌疏者眾,但應遴抄參過耳。昌怒,疏劾應遴,歷數反覆罪,中有云:「譬如倚門妖態,送故迎新,愛憎易心於轉盻。譬如傅粉梨園,扮男飾女,黑白換形於須臾。」疏上,留中。曾都諫應遴與韓給諫如愈皆兵科,或言散員不宜糾都諫,如愈正色曰:「若都諫賢則敬之,若都諫奸則糾之,吾忝居言職,敢恤寮誼而欺明主哉!」遂疏糾,有云:「應遴先為楊嗣昌私人,便辟庭中,喔闥側,故繇兵部改兵科者,嗣昌力也。迨嗣昌既死,則力攻嗣昌,疏請剖棺戮屍。夫嗣昌即有罪,即應剖棺戮屍,而豈應遴之搖尾生前反唇死後者所宜以怨報德哉!其反覆一也。嗣昌既殞,則附薛國觀,然誰為介紹而進之者,國觀同鄉詞林衛胤文 【 崇禎辛未,韓城人。】 也。迨國觀遣歸,又疏彈胤文為解免地。時胤文徵色發聲,云彼手書在,應遴始惶懼求解,得冥無言。其反覆二也。國觀既斃,則又附周延儒,近於公座語人云:『我一生不負周老先生。』迨延儒奉旨看議,則又從註籍中倉皇送單,讀其議,凜然霜鉞矣。及臣歸垣發鈔,則云首輔之功,何減韓、范,又應遴疏也。議單方出,媚牘旋下,詆延儒,抑詆韓、范耶?其反覆三也。昔呂布 【 後漢九原人。】 始反丁原,再反董卓,則為二反;劉牢之 【 漢元王交裔。】 初反王恭,繼反司馬元顯,終反桓玄,則為三反。應遴之反,二耶三耶?且偶牢之而過布矣。」次日上,置紅匣中,命一內官送閣擬票,閣批有「該部參看」等語,竟留中。或見應遴與銓部昌時同謁一大璫,疑其有妙用也。

韓給諫如愈以同垣後輩糾曾都諫應遴,旨雖未下,傳誦遍長安。獨龔給諫鼎孳不平,欲約同時兵垣救應遴而劾如愈。時右給諫公甘來 【 崇禎戊辰,新昌人。後殉國難,謚忠節,國朝改謚莊介。】 不從,遂止。甘來,應遴同鄉,鼎孳,如愈同鄉也。如愈與同門陳計曹道暉最洽,及遷廣平守,又疏言其非才,是能不徇情面者。

楊司馬嗣昌條奏機宜,自一至數十,繩繩不絕,人笑其以口擊賊耳。及曾主政應遴改兵科,亦踵故智,北兵入,日具一疏,上一日召,詰曰:「汝為兵科,嚴戰守,劾功罪,約言不煩足矣。日疏何贅也?」應遴慚而退。

魏編修藻德, 【 崇禎庚辰狀元,通州人。】 前科狀元也。先上屯田禦敵等疏,平平耳,留中。至是忽召對,褒其前疏,語畢云:「朕將大用。」藻德遜謝,上曰:「爾不聞『惟辟作威,惟辟作福』耶?」越數日,大拜,周輔延儒奉旨看議。

袁給諫彭年 【 崇禎甲戌,公安人。】 先以司理轉禮部,因病乞歸,及起補復,疏求考選,陳輔演嚴駁,不行。彭年又託周儀曹仲璉言於周輔延儒,再疏,票允,始授科。至是,乞差不下,杜門養病。及見會議旨,遂首糾延儒,疏列多人,而不敢及仲璉,仲璉太息,每指階前石語人曰:「此某跽天指心,誓不負政府處也。」

周輔延儒看議甫數日,武德道雷僉憲縯祚回奏即到,大僚則范公景文 【 萬曆癸丑,吳橋人。後殉闖難,謚文貞,國朝改謚文忠。】 等,詞林則方公拱乾 【 崇禎戊辰,桐城人。】 等,言官則朱公徽、 【 崇禎辛未,進賢人。】 沈公胤培、袁公彭年等,景文雖周同籍,然甚疏,每謁則辭不見。拱乾新入都,徽與胤培皆門生,人謂發蹤指示者,同鄉龔給諫鼎孳也。疏中所劾,御筆塗抹處,若甚怒首輔者。且召縯祚見,越數日抵京,又越數日方入對,上意若不屬者。及見,召方翰林拱乾與質,拱乾辨晰甚明,且云:「臣不敢自謂賢,即果大不肖,欲為志完行賄,而敵騎充斥,安敢載數千金入都?且志完與延儒門生也,又有子為金吾,賄豈籍外人?」縯祚遂屈。不數日命復任,亦無優擢。人謂陳輔演密間之也。

雷僉憲縯祚因參周輔延儒,召見,揚揚有驕色,以總憲自居。其掌扇大書云:「不要錢,不怕死。」武德道已命復任,始氣沮。

周輔延儒既奉旨放歸,猶疑曹、龔二給諫有言,託吳輔甡代解。不數日,良直糾疏忽上,時甡尚未出都,良直不時過從,故人愈疑之。甡與予云:「彼晉人,以吾撫晉,故云門生,渠自為之,我不知也。」疏下,塗抹與雷疏同。然良直數日前又頻過周,若甚款,殊不可測也。

吳輔甡將出都,語予曰:「幸語龔給諫,弗言及首揆,人將謂吾教之。」及行後,鼎孳出疏糾劾,臚列六十餘款,又密疏一封,力言王應熊 【 萬曆癸丑,巴縣人。】 為延儒私交。疏上,皆留中。周輔之逮,與應熊他日之至而旋斥,皆由此。噫,密疏已非體,又延儒行時,鼎孳遠送,傴僂輿前,其叵測又如此。或云,鼎孳諸,皆得之給諫廖國遴、楊枝起往入幕時所記也。

吳輔甡行後,黃輔景昉 【 天啟乙丑,晉江人。】 語予曰:「公必有後禍。」予問故,景昉曰:「每閣中見劾周疏,必云發蹤由吳,恐浸入聖聽,禍同連雞耳。」其意蓋指陳輔演也。演素與甡不協,故云。

予入吏垣時,江之南北各推同鄉二政府為主,遂分南北黨。既又以光給諫時亨、龔給諫鼎孳為一黨,以予及方給諫士亮、韓給諫如愈為一黨,以予輩三人皆江北,獨孤行無傍,故外之也。

沈少宰惟炳 【 萬曆丙辰,孝感人。】 居言路時,以東林為魏璫削奪,至是復與江北左。時吳輔甡以督師候集兵未行,惟炳楚人,疏請甡速之楚,甡以事不先商,相見時辭色甚峻,惟炳遂劾甡逗遛。及甡罷,惟炳來謁予,言:「此劾本非得已,因爾時家報至,云武昌陷,不惟闔家飄零,亦闔城塗炭,故憤慟交迫,疏言吳公早行,必不至此耳。」時陳給諫泰來 【 崇禎辛未,新昌人。】 疏,亦點綴數語,劾甡者兩人而已。光給諫時亨有疏及周輔延儒,云「利歸眾小,玷集厥躬」。人皆以為當,延儒聞之,亦首肯。

吳輔甡督師時,光給諫時亨自請監軍,以甡不行止。後又乞慰安惠藩差,時應以此差行者,沈都諫胤培也。胤培是歲應入春闈,曾都諫應遴以胤培科資先己,恐不行則己入闈無階,陰唆龔給諫鼎孳止時亨行,遂已。時亨失身闖賊,致罹刑辟,若輩誤之也。

往例,科員入闈皆論資先後,是科應入闈者四人,首吳都諫麟徵,次吳給諫甘來,次沈都諫胤培,次予,次曾都諫應遴也。吳銓曹昌時、龔給諫鼎孳皆與應遴密,為圖入闈,雷僉憲縯祚之參胤培,半由此。至是,予以兩叔入闈,堅欲乞差,應遴自幸唾手可得,不意前輩辜給諫朝薦又至。時予以吏科右應轉工科左,而應補吏右者,朝薦也。於是應遴與昌時計,謂不轉予則朝薦無缺可補,無官何緣入闈?未幾,以本至會極門,復追回,然一面追回,又一面以單報吏科,踰二月旨不下。一日,朝薦語予曰:「公未升?」蓋疑予也,予駭,往查果然。時具黃門非假升之官一疏,將入告,聞蔣侍御拱宸 【 崇禎甲戌,丹徒人。】 疏上,念乘危下石不可,遂焚稿。

上召對知推,俱以圈點為高下,蔣侍御拱宸初得圈,自負必科,然上以巡方任重,欲概置御史。會有覬科者謀之吳銓曹昌時,時北兵新入,昌時言於周輔延儒,示意張司馬國維。於是薦候考知推十二人察視諸郡城守,謂已有巡按,非科不可,皆借題也。拱宸以不得科,有怨言,昌時復嗾當路,以拱宸監趙督光抃軍,時范督志完盡調重兵堵所守口,而光抃諸守口甚嚴,拱宸懼獲罪,促光抃戰,戰輒大敗。昌時又致書光抃,勸以催戰罪拱宸,光抃不從,以書示拱宸,合疏上聞,謂往日以不戰挫,今以戰小挫,未可深罪也。會昌平內官以大挫報,上怒。時拱宸疑昌時嗾之,故冒險發通內諸侍,昌時激之也。吳銓曹昌時通內,每閣票一旨,必先知,是以眾論沸騰,具疏乞休,擬票云:「吳昌時准回籍調理,病痊起用。」聞周輔延儒票也。旨未下,昌時已宣言於人,謂已得溫綸。及與蔣侍御拱宸質御前,拱宸幾屈,惟所糾預聞旨一,上取原票閱之,果是,故敗。

吳銓曹昌時與吳金吾孟明密,及駱金吾養性以楚人繼,盡革孟明諸廠役與昌時相通者,昌時怒,欲除養性,以己心腹代。適朱侍御國昌 【 崇禎甲戌,合肥人。】 疏糾養性,養性所費幾及十萬方解,或云周皇親奎力。周輔延儒亦有易養性意,故養性并怒焉。

蔣侍御拱宸劾吳銓曹昌時有通內數帙,聞上日置案前親閱,閱訖納袖中,不令內官見。及旨下,乃御票也。往御票諸疏真草相半,此獨楷書,止一畫帶草耳。黃侍御耳鼎 【 崇禎丁丑,蘄水人。】 亦有疏糾,在拱宸先,獨不下。

陳輔演者,吳銓曹昌時鄉試大座師也。自周、吳二輔行後,昌時與曹、龔二給諫又百計圖演。聞演親過昌時寓,致慇懃,且托人語曰:「俟入春闈訖即行。」然恨昌時入骨矣,其得禍本此。

上御中左門,召蔣侍御拱宸與吳銓曹昌時對質,命錦衣衛備刑具,昌時初詆拱宸監軍時匿失機不奏,上詰之,拱宸對多支飾,命拿送朝房候旨。又詰昌時通內各侍,昌時堅執不認,命錦衣衛加刑,吏科吳都諫麟徵奏曰:「臣聞祖宗朝刑人不於朝廷,昌時罪無所逃,宜下司寇治,以明國體。」上曰:「吾患刑部多所瞻顧,不能盡法耳。」時昌時足夾幾折,不勝痛,呼號曰:「臣俱承認便是。」遂下獄。事訖,上復作色語曰:「兩輔臣負朕!朕待延儒厚,乃納賄行私,罔知國法。又朕命甡督師,百計延挨,為推卸地,延儒被糾,甡何獨無糾?」既而曰:「朕雖言,知終無糾之者。本宜一同逮治,姑念國體所關,著錦衣衛俱喚來候旨。」時攜皇太子同出,立久,亦倦極憑地。蓋陳輔演孽甡於內,駱金吾養性搆延儒及甡於外,然激成兩輔臣禍,使群小藉為口舌者,曹、龔兩給諫也。

吳輔甡得罪被逮,南京史司馬可法 【 崇禎戊辰,祥符人。】 延時日,但甡拜命時,即將布置情形移書於臣。又慮鎮臣左良玉不為用,即委良玉差官持檄慰勉之,身雖依於闕下,心已屬於行間。至於慮將帥跋扈而力請多兵,亦非得已,察督師、楚撫原各有兵萬餘,自左鎮倡議勤王,盡為收去,江督袁繼咸L疏言:「甡賑秦撫晉,素有重名,日者奉命督師,以調集兵馬 【 天啟乙丑,宜春人。】 屢次索取,僅發三百餘名,而楚撫王聚奎 【 崇禎戊辰,郿縣人。】 則求一名不得。若輔臣視師,兵力不厚,豈不損兵威而辱國體乎?臣於六月間晤甡淮上,責以君恩未報,相對欷歔。一時偶誤,其罪或可原,向後自贖,其效猶可責也。」疏奏留中。

吳銓曹昌時先陷故輔薛國觀、內閣王中翰陛彥以乙榜坐罪棄市。至是,人夢陛彥曰:「吾已訴上帝,夙冤獲伸,昌時不日禍及矣。」未幾,難作。

周輔延儒軟美,凡門生故人有求,鮮不應,故疵議遂集。吳少廷尉履中嘗曰:「若周相去其欲,則周、召何遠之有?」予曰:「不然。若吳公去其偏,則周、召何遠之有?」甡賑秦撫晉,聲望赫然,然減於為相時。蓋緣認門戶太揚,論是非不論真偽,故偏也。鄭冢宰三俊亦同此累。

鄭庶常鄤,吳銓曹昌時,皆奸人也,一附黃翰林道周,一附鄭冢宰三俊。人欲擊鄤,恐累黃公,欲擊昌時,恐累鄭公。故上獨斷誅兩人,即孔子誅少正卯不過是也。

黃給諫雲師 【 崇禎庚辰,德化人。】 號雷岸,王侍御燮號雷臣,皆疏糾賀冏丞王盛, 【 崇禎戊辰,丹陽人。】 時人有二雷擊一賀之笑。時辨疏先糾疏下,云:「賀王盛已有旨了。」竟不知何旨,越月餘,雲師疏方下。

予為刑垣時,見言路諸疏以四日下,間改票亦六日下,及此番入垣獨異,或數月,或半年一年。尤可異者,督撫或請兵餉,或補官,皆中閣。又北兵已退半載,而邊臣諸告急疏猶續下傳者,以為北兵再至也。

趙督光抃猛率喜談兵,以北兵入口,方赴召,聞於某山下遇敵,諸將欲走,惟光抃坐地不起,以死自誓。諸將迫之,方斂兵稍避,得免。然卒與范督師志完同誅,人頗以為冤。蓋上因白廣恩一事愧且恨,不盡因失機也。

馮司馬元飆與倪司農元璐同心剔釐,請兵則核餉,請餉則核兵,此兩部通算法也。後元飆以憂勞成疾,上遣中使往視,賜酒米等物,名賜實瞷也。尋以真病得放。

天津馮撫軍元颺 【 崇禎戊辰,慈谿人。】 耄,言路諸公皆知不勝任,然無敢糾,云恐得罪正人。後闖勢漸迫,不得已始代歸,與元飆相繼卒。元颺清挺,元飆機敏,介不如兄也。兩公居鄉甚善,故皆以功名終。

陳少司空必謙, 【 萬曆癸丑,常熟人。】 聲氣夙望也,予往謁,語予曰:「往東林初起,皆仗楚人為先鋒,今不與合,反與角,若用其銳以反攻,吾黨敗矣。」不數日, 【 自「人為先鋒」至「不數日」二十五字,據古學彙刊本補。】 周、吳兩政府相繼敗,時人皆謂駱金吾養性所為,養性楚人。

往,給諫初入言路,或劾糾,或條陳,見邸鈔不絕至左右,則漸跫音矣,然都垣尤甚。大抵散員遷至都諫,則視京卿為掌中物,得失交戰,故所言必少必平。間奉旨條陳,則又獨後,官前而言後,罔愧也。予賜環後,轉右,旋轉左,一載得十疏,時寫本者阻予曰:「數矣。」予曰:「何謂?」對曰「散員以月諫,左右都以季諫。」予笑曰:「我不願為季給諫。」

陳啟新以無賴濫竽省垣,但諸公所劾  實莫須有,謂不如是不足聳聖聽耳。然啟新非無欲,而人不敢賄,恐以為奇貨故也。時奉旨下撫按察奏,啟新已逃。後予過淮安,訪之史總督可法,可法止笑云:「渠貧耳。」若可法以為虛,則言官姜給諫埰等必獲罪,若以為實,則所坐數千誰償?或云,可法故縱之,其妙用也。

錢塘劉烈女者,幼許吳生嘉諫,年十九。鄰有富兒張阿官屢窺之,一夕掇梯入,女呼其父共執之,候曉鳴官。阿官姪遂倡劉氏誨淫縛人取財之說,鳴金聚眾,眾皆信之。女哭告父曰:「向未污吾身,猶可活,今污吾名,不可活也,我當死告鬼求直耳。」即自縊。官驗之,時盛暑,暴日下無屍氣。其夫嘉諫初惑人言,不哭,及令人薙眉察之,知其真女也,伏屍大慟。女目忽開,迸流血淚數行,若對泣者。阿官延訟師丁二,堅執前說,女見形於丁二曰:「若以筆污我,吾先殺汝!」二立死。時江濤震吼,裂崩岸,上下人以為女冤,官遂杖殺阿官并姪。

宮中有秘室,久錮不啟,上特命啟之,見篋內有元人朝會圖一冊,胡人華人皆分行坐,上見之不悅。此吳銓曹昌時親得之內侍口者,外傳啟畫三軸,非也。已,北兵入燕,其言始驗,時昌時死久矣。

予一日與某同籍謁周輔延儒,自午至暮,不得見。一長班耳語曰:「有四人方巾便服,徑入後宅矣。」予問之,其一銓曹,一儀曹,一兵曹,一同鄉閒署也。予歸而歎曰:「吾師必敗矣。他且弗論,安有以趨熱銓曹夤夜入相君宅而不起物議者!」不數日敗。銓曹者,吳選郎昌時也。

張司馬縉彥 【 崇禎辛未,新鄉人。】 初入都召對,忽傳范司空景文接密封已出,對諸廷臣長吁言曰:「新大司馬經濟乃爾!」及詢之,則縉彥奏周府金銀數百萬皆汴河,欲選慎密司官作速打撈故也。會國亡,不果行。

上用人屢不效,又思用侯伯,曰:「畢竟是我家世官。」其最屬意者,襄城伯李國楨 【 永樂初李濬裔,和州人。】 與撫寧侯朱國弼、 【 景泰初朱謙裔,夏邑人。】 誠意伯劉孔昭、 【 劉基裔,青田人。】 忻誠伯趙之龍也。國楨後殉難。

上即位後,每勤召對,人漸以口舌迎合,如黃侍御澍,其尤也。最後無賴董心葵, 【 武進人。】 亦緣周輔延儒鷹犬謬邀召對,辜給諫朝薦疏云:「臣子任事,決無不出於樸誠而能克濟時艱者。然樸誠之人多得之老誠練達,遠不具論,邇來督撫中稱足任者,如盧象昇、史可法,亦祗實心實做,若與楊嗣昌、張若騏等粉飾詭辯,必不能遠過。繇是觀之,在此不在彼。況今日口舌相高,攻訐滋勝,將恐諸臣精神不用以實圖職業,而用以揣摩筆端。雖皇上召對時勤,無所逃於電炤,然既察其才辯,又當察其樸誠,若徒以小才喋喋,付之事權嘗試,追悔何及!」疏上,留中。

往例,司禮監內官,如外之翰林,不繇他衙門進。元年冬,上始親考,命作時藝,首出「事君能致其身」題,考中鄭內官之惠、曹內官化淳,皆升隨堂。後又拔季端入司禮。端京師人,本子衿,然入司禮後,頗與外人交通,後以賂遺事發自殺。

國朝祭帝王陵寢不及夷君,惟元魏孝文帝以用夏變夷,獨得列祀,應祭於洛陽之瀍西,而國初禮官沿襲宋誤,祭於陝西之富平。蓋其孫文帝都關中,故陵在此,非孝文陵也。予言於禮科,沈都諫胤培疏云:「魏有兩文帝,名宏者,用夏變夷,蔚然令主;名寶炬者,政在宇文,徒擁虛器。按魏書馮后傳云:『孝文遷都洛陽,自表瀍西,以為山園之所。』今乃祀於富平,是否無誤?所當亟議改正。」疏奏留中。

東林諸君子皆以文章氣節廉隅相高,即間有假借,猶存白日面目,予初入垣猶然。及環召後,見諸掃門政府者,言夷行跖,恬不知愧,而省中尤橫,予知必為國禍,痛切言之。惟韓給諫如愈、傅給諫振鐸、朱給諫徽以為善,慫恿速奏,初疏云:「臣觀古忠臣事君,居安則不逢其所喜,而遇警則必隱其獨憂。今皇上宵衣旰食,日昏咨儆者,非憂在邊寇乎?故臣謂今日策門戶獨與諸臣異,蓋諸臣所持在內,則為剖忠別佞,清議獨標之門戶;而臣所爭在外,則又為防危圖安,仔肩共力之門戶也。一曰邊,今特暫伏耳,然再逞奈何?若問北門之鎖鑰誰司,則當以三協為門戶,脫烽火復懈於傳,致令穿塞而入,則北之門戶隙矣。一曰寇,今猶盤踞耳,倘揚帆奈何?若問陪畿之扃鍵誰轄,則當以兩淮為門戶,脫干櫓不戢於搖,致寇呼風而下,則南之門戶又隙矣。故臣謂國家穴如故,有薪獨貽君父臥,有膽獨貽君父嘗,安乎,不安乎?昔宋韓琦、 【 謚忠獻。】 范仲淹 【 謚文正。】‘兩門戶,莫大於此。而大小臣工所當急圖鞏固以寬我皇上焦勞者,亦莫大於此。雖然,是未可與全軀保妻子之臣謀也,臣以為正當與全軀保妻子之臣謀也。今試問邊騎所蹂躪,闖、獻所翦刈,誰是身膺簪笏,幸保首領者?其他衣冠子女,或縶虎穴,或拋中野,而畢竟吾軀能全否?吾妻子能保否?故謂君事視身,國事視家,猶落第二義。而臣謂舍君別無身,舍國別無家,直一體也。若猶怡堂如故, 皆經略西邊,而迨其續登揆席也,雖二三宵小,百計媒孽,然無能損其邱山之望,而君子終勝,小人終詘,則奠封疆於外,正以持門戶於內也。且今之門戶,亦駸駸莠亂苗矣。蓋始猶正與邪角,而今則邪與正混,言夷行跖,文章之外,另有肺腸,致涇渭不分,可歎也。乃其最無賴者,不為公家指佞屈軼,而為私門善眩胡人,忽咿喔入幕,忽叱咤反戈,世道江河,長此安底?夫士君子行己,當於炎處尋冷,故非獨貪如嚴嵩, 【 弘治乙丑,分宜人。】 專如張居正, 【 嘉靖丁未,江陵人。】 所宜裹足,即望塵三楊 【 士奇,謚文貞,泰和人。榮,謚文敏,建安人。溥,謚文定,石首人。】 門,終是趨炎有心,耐冷無骨耳,況下焉者乎!掃門何親,下石何捷,猶靦顏自標曰:『我正人也,直臣也。』如見其肺肝,然則何益矣?故臣謂門戶之大,弊極蠹至,此輩為烈。而孰端孰邪,將安從辨?則請仍從封疆辨,果閉門誦經,聞敵股戰,必王欽若輩也,是謂真小人,小人愛其身。果飲博謔呼,對虜色奮,必寇準 【 萊國公,華州人。】 徒也,是謂君子。君子愛其國,故謂去河北賊易,去朝中黨難,猶中主狐疑之見。而惟以奉公之誠偽,任事之虛實,定立品之端邪,則諸臣固不必以門戶自標,皇上亦不必以門戶致疑,直相與滌肝協膽,人人自赴於籌邊畫寇之場已爾。繇是,功不自我立可也,朝廷苟有肩事之人,此身即不必在朝廷,繇是恩不自我尸可也。怨家苟有利國之為,此日即可用怨家,封疆之門戶鞏,而朝端之門戶合,一道同風,其在是乎!」疏上,留中。再疏云:「臣聞古人臣忠國,時平則崇清議,而勢急則幹實功。故臣近者有疏,欲諸臣以籌邊畫寇為先,然非盡言提醒,恐猶膜外視。而玄黃水火之戰,不向外敵而向中朝也。夫自古君子與小人角無論已,即以君子與君子角,而究竟何便宜之有?是故宋雒、蜀、朔之幟標,則君子分曹以角,而熙豐小人,卒伺間起,問曾去雒容蜀否,問曾去蜀容朔否。蓋至感生抱蔓而悲深狐兔,始追悔向者同根之煎為失策也,嗟其晚矣。故以君子與小人角,猶勝負半,惟君子與君子角,而以小人乘其敝,則一蹶不振之道也。且今之君子,亦豈盡如雒、蜀、朔之徒,咸卓然有以自標哉!不過一二敗類,貌君子而實小人者,此分門,彼別戶,廟堂之心戰,猛過鉅鹿,於封疆何利之有?且不特此也,遇君子則能為君子之言,或理學,或節義,既欲襲弄簧之百舌以鼓喙,遇小人則能為小人之事,或情面,或賄賂,又欲效獻媚之九尾以掃門,如吳昌時、廖國遴等,比比是也。謂是崇清議乎,幹實功乎?諸臣何助競焉!昔唐安祿山叛時,起郭子儀 【 汾陽王,謚忠武,華州人。】 為帥,時李光弼 【 臨淮王,謚武穆,昌黎人。】 素不相能,入見請死,子儀趨抱上堂而泣曰:『今豈懷私忿時耶?』執其手相持而拜,故人知其能收功於百戰,而不知其止收功於一,夫所謂一者,人和也。今邊驕寇橫,勢極倥傯,而文與文相鏖,若身居暇豫,其識出唐二武臣下矣。臣聞鼎之為器,獨舉則壯士折肋,而合肩則懦夫增氣。邇者,餉匱矣,兵懦而驕矣,督撫或才不副任,或用違其才矣。若止以一人肩一事,而不合眾人籌一事,非策之長也。臣願自今以始,上而閣部,中而臺省、部曹,皆勿作局外觀,而以群力佐獨力之不及,一若人人有戶兵二部責,又有督撫責者然。且使諸臣果礱厲除敵之戈,則同類之戈自息,何也?專於此則不分於彼也。然則仗馬之不鳴,乃為息乎?蓋鴟梟必搏,尤望鸞鳳來儀,若盻彼鴟梟,快吾彈射,亦蛇蝎螫人之肺腸耳。此臣願為居言路者下一鍼砭也。若夫是非淆於盈廷,而聽之噢咻則愈惑,端邪迷於築舍,而決之聖斷則立清。臣尤望皇上簡發諸疏,立賜剖決,是者俞之,非者置之,其有倒是非而混端邪者,不妨參之輿論,定之聖斷,量懲一二,以警其餘,此日囂風其少息乎!夫雒、蜀、朔搆,而始乘之者小人,繼乘之者外患,為身為國,兩者無一焉。」疏奏留中。

予嘗歎世事之來,必有其漸,毅廟出賣遼參,即建州入中原,遍地販參之兆;毅廟夾吳昌時於廷,即闖賊遍夾諸戚紳,肆勒多金之兆;毅廟改張侍御任學 【 天啟乙丑,安岳人。】 為總兵,即建州改總兵土國寶為巡撫,耿焞為薊撫之兆;毅廟用無賴之武舉陳啟新為給諫,即建州入中原,將飼馬、肩水、放炮各賤役俱任司府守令之兆;毅廟以時藝考內官得入司禮,即建州以時藝考女直、蒙古人得登科名之兆。又曹司禮化淳建盧溝橋城,題其一門曰「永昌」,一門曰「順治」,即闖賊年號永昌,建州年號順治之兆。

予以冊封淮藩行,甫出門數步,節摃忽斷折,及闖賊入都,予繳節南畿。節者君也,折,其亡乎!

予奉差至姑蘇,晤徐翰林汧, 【 崇禎戊辰,長洲人。】 吳銓曹昌時兒女戚也,語予曰:「吾知伊死久矣。人皆欲市恩令人感,伊獨欲示威令人畏,如某某敗官,某某罹辟,皆非其所為,輒宣言曰『忤我』。眾怨所萃,禍能無及?」

予奉差至揚州,遇周輔延儒舟,欲入謁,諸僕以緹騎同舟阻。予曰:「此豈門生所為耶!顯赫而遠之,患難而親之,何害?」及見,周以聖怒不測為憂。予勸速行,又曰:「今日彈劾之人,半是昔日委蛇之人,何也?」周惟太息而已。

山東勦寇功,因中璫濫賫,為公論所譏。山東劉總兵澤清上書辭恩廕,吳輔甡擬旨允之,語周輔延儒曰:「中璫昨賫功者,上旋即處分,澤清之廕尤濫,不可不擬允辭也。」延儒默然,旨下允辭矣,澤清銜恨。適澤清遣役行賄,刺取兵垣章奏,甡同邑署兵垣韓給諫如愈疏糾之,奉密旨提問諸役。澤清慚懼,持重幣至,如愈呼使誚讓,返其賄,澤清甚恨,且疑甡指授,然如愈實非聽人指授者。後奉差督餉,行至山東,遇害中道。時坐馬一騎名楊國柱者,指麾加刃,云「為主帥報仇」,澤清使之也。初,周輔延儒罷,曹給諫良直疏糾之,并及澤清行賄。予與如愈閑坐,曾曰:「澤清飛揚久,非白簡所能制。若因數疏激變,言官必坐罪,不則吾輩奉差往返,道經齊地,聶政、荊軻之事可畏也。」時予不知如愈有疏,故云,然竟驗。如愈被害日,即北都淪陷先帝賓天之前一日也。澤清又欲殺蔣侍御拱宸,以不值免。

甲申二月,闖勢日熾,薄真定。徐撫軍標 【 天啟乙丑,濟寧人。】 為叛兵縛去,汪簡討偉作書寄同年陸給諫朗 【 崇禎辛未,上元人。】 云:「闖賊襲據真定,去神京咫尺,都門外一步不可行,而奸細滿都城,米銀外解,無斗粟分文至者。太倉銀庫不過千三百兩,內府掃地不過四五十萬,何以立國?諸大小臣工無一人可支危亡者,聖主日昃不遑,焦勞無計,今已調取邊兵三桂、 【 高郵人。】 唐通入援,而邊患更烈,關門危殆,真不知所底。弟命已付之大義,如聖主何,如東宮何!此所以憤恨於平時誤國之人,終日言門戶,而不顧朝廷之門戶,終日言聲氣,而不問窮民之聲氣,積漸至今,尚何處伸其狂喙耶?南中賴史公祖稍定,昨廟議又要移動,弟正色言之曰:『諸公並江南亦不要耶!』年兄此時,移孝作忠,久臥苫次,不妨挺身為士夫百姓倡,江南一路作何防守,賊得志於此,勢必長驅而南,其不為秦晉續幾希矣。賊之奸細,想亦滿布南畿,內地可虞。真定之失,賊尚未到,而內已縛總督送出矣。賊之奸細,有算命者,有開店者,有作前程者,有投充將領者,種種奇幻,地方官與地方士民共緝之,方可得其情狀。年兄與史公祖及各臺公祖商而密行,幸甚幸甚。今都門所恃,、唐二鎮兵馬,得勝則旦夕尚可恃,若有意外之變,則三四月間已不忍言,弟死不足言,南中當思萬全可也。」嗣後每與親知遇,無不談朝事泣下,因與同門給諫甘來密訂同死,後如其言。

闖賊圍京城,馬翰林世奇 【 崇禎辛未,無錫人。】 與成樞曹德書云:「吾輩舍一死無別法,吾不為其難,誰為其難者!」而德亦復書云:「人生慷慨仗節易,從容就死難,吾輩為其難,亦為其易乎!」又云:「弟老母舍妹爭欲先引決,弟止之,志在為其難。然慮變起倉卒,我輩無以自明,故復以二義相商也。」已,妹先自盡,德哭視其縊,其妾請繼之,德痛不及視,入別其母張氏,哭盡哀,出而自縊。母見子女及妾皆沒,亦自縊,惟繼妻一妾一子留居江南金壇縣得免。越載餘,忽傳德不死,間行抵江南。妻妾聞之,皆忿然曰:「彼若不死,我輩必死,名殉實逃,何顏生存?」既問之,妄也。其忠義所感,刑於寡妻如此。

魏忠賢初得志時,曹欽程以一主政糾四御史,乃周侍御宗建、 【 萬曆癸丑,吳江人。】 李侍御應昇、黃侍御尊素、 【 萬曆丙辰,餘姚人。】 張侍御慎言 【 萬曆庚戌,陽城人。】 也。後三人皆死鎮撫司,惟慎言戍。予為刑垣時,同官朝審,點及欽程名,驚其猶生,五彪 【 許顯純、田爾耕、孫雲鶴、楊寰、崔應元。】 中尚有二彪存,不知上何以不誅。闖逆陷京師,欽程等遂為漏網,亦可歎也。

予以壬午冬季過維揚,夢予師倪司成元璐為予題一絹云:「深山移靜,罹卜築之無聲,倪雖上虞,實寄籍山陰,深山移靜,將彈冠矣。」果起少司馬,至京改司農,尋還詹事府。未及枚卜,殉闖禍,非「罹卜築之無聲」何?

陳輔演新失上意,屢疏求去,已得旨。王總督永吉 【 天啟乙丑,高郵人。】 上疏劾之,言其逆料神京孤危,急思全身遠害,不忠不孝,當誅,且歷數其裁密撫撤保督諸罪狀。演聞之,不敢行,遂罹闖禍。

許光祿譽卿 【 萬曆丙辰,華亭人。】 所納名妓王微 【 抄本甲「微」字傅以禮校改作「媺」。】 有遠鑒,南渡後,微病,臨終,以所緘一布袱授譽卿曰:「我死必亂,汝可啟之。」及北兵入,譽卿將遠匿,乃啟袱視之,則破衣一件,碎銀一包也。若錢宗伯謙益所納妓柳隱,則一狎邪耳,聞謙益從上降北,隱留南都,與一私夫亂,謙益子鳴其私夫於官,杖殺之。謙益怒,屏其子不見,語人曰:「當此之時,士大夫尚不能堅節義,況一婦人乎!」聞者莫不掩口。

予差竣返揚州,適吳輔甡以遣戍歸,與同郡鄭進士元勳、 【 崇禎癸未,江都人。】 喬侍御可聘就飲,予先至,首言昌時反覆狀,謂:「近讀錦衣衛招,見昌時口供,云:『公稱蔣侍御拱宸賢,夫拱宸以糾昌時通內,故忤內,稱其賢者似與謀焉。』以此下石拱宸,并下石公耳。」甡正色曰:「不然,此駱養性憾予肆行捏砌,昌時豈至此!」語畢,元勳至,不知予先有言,又言昌時媕阿狀,往得罪周輔,委蛇蒲伏,頓頭不起。甡又正色曰:「不然,此嗔昌時者所砌,昌時豈至此!」語畢,可聘至,又不知予與元勳有言,復備言昌時貪橫狀,某處納賄若干,某事納賄若干,言尤力。甡訝曰:「乃爾!」宴罷,甡先行。予述予言告鄭,又述予與鄭言告喬,笑曰:「三至投杼矣。」

北都既陷,蔣輔德璟以致政抵高郵,云先帝已北來,有見之天津,與周后及內官數十人,俱妝飾一樣。且云郡邑不宜遽設龍亭哭臨。又出黎撫玉田書云:「吳將軍三桂方圖闖,且有傳定王已在關門。三桂破賊,立之南來。」已知皆誕也。

山東王撫軍永吉戢盜除奸,家家尸祝,一時譽滿長安,有北史南王之稱。及北兵入齊地,陷五十餘城,上赦不誅,改總督薊遼,召對引罪,上諭以圖功。及北都陷,削髮遁 【 「遁」字據抄本甲補。】 歸,其師尚應軫作詩云:「昔日文山今鐵山,文山死節鐵山還。」又有人續之云:「更有疊山能蹈死,三山相遇問誰慚。」

崇禎末,有商人自山東載花豆渡淮,及出賣,如人首然,耳目口鼻皆具。

自古人君即位後,中宮方生太子,一為商紂,亡國;一為宋太子劭,盤遊;一為宋欽宗,與父徽宗俱被金擄;一為本朝武宗,幾以倦勤失國,且無後。至此,為毅宗皇太子,又亡國殞身。亦一異也。

惠宗之亡,有皇太后呂氏在上,今亦有懿安皇后在上,惠宗之亡,有三皇弟,今亦有三皇子,惠宗之亡,后馬氏殉,今后周氏亦殉。且廟號之上,與謚贈之加,自二帝二后以及東宮諸王暨前後殉國諸忠,皆駢集弘光時,若一案然。尤可異也。

弘光初,先從高輔弘圖 【 萬曆庚戌,膠州人。】 之請,上帝廟號曰思宗,予上疏請改,屢擬皆駁。最後管少宗伯紹寧 【 崇禎戊辰,武進人。】 疏言:「謚法廟號,不妨互見,如我朝有睿皇帝,又有睿宗,有仁祖又有仁宗。卜世無窮,嘉名有限。」乃以敬宗與毅宗並請,詔用毅。

予偶讀一閩紳集,見稱毅宗為威宗,已,乃知為隆武 【 唐王。】 時所改也。按漢桓帝廟號威宗,以無功德罷,北齊主高洋先謚文宣皇帝,廟號顯祖,其臣祖珽有夙憾,言文宣狂暴,何得稱文?既非創業,何得稱祖?遂改謚景烈,廟號威宗。珽貶逐後乃復舊。未審隆武時諸臣何以改此號,前既與劉禪同謚,後又與漢桓、高洋同廟號,且為洋棄而不用之廟號,宜乎古人有宰相須用讀書人之歎也。若新朝遵議廟號之人,不稱懷帝而稱懷宗,尤異,不知何家之宗也。金哀宗乃其末主承麟所謚,我明止謚元庚申君曰順帝。毅宗既改廟號,禮科羅都諫志儒 【 崇禎戊辰,濮州人。】 復以陵名請,商之予,予曰:「既改新廟號,當以故廟號名陵曰思陵。」志儒是之。

 補遺

盱眙縣陳岐山以外科寓常州,見陳生組綬, 【 崇禎甲戌,武進人。】 年尚少,貧而能文,衣食之。後組綬登第,授樞曹,因兵部火藥局一武弁罷職去,召岐山子至京補之。甫三日,局失火,組綬恐岐山子因此失官,乃與同年李樞曹青 【 崇禎甲戌,金壇人。】 私計,謂前武弁已去職,且失火罪輕,可以其名代,不意聖怒不測,立命棄市。是日青即見無首人來索命,數日死。組綬為含殮歸,又見無首人來索命,亦數日死。岐山子復為含殮訖,亟歸,至良鄉,又見無首人來索命,卒於邸。

予賜環後,疏凡十上,而留中者七,他疏亦然。或疑上倦勤,非昔時比。已,見一聖諭云:「為國者為君子,為身者為小人。」即予「國家有兩大門戶」疏中語也。始知上於留中諸疏,亦非不覽者。

上甫五歲,所生皇太后早逝。登極後,以不及盡尊養為憾,宮中瞻太后遺像,必嗚咽泣下。詢乳媼,或云未肖,益大痛。隨遣中使偕畫工詣劉新樂侯文炳第,命瀛國太夫人口授之,三易粉圖,具鹵簿以進,上俯伏大明門迎入,安置奉先、景神諸殿,上食如平生,輒痛哭拜伏不能起。因進文炳祖瀛國公、祖母瀛國太夫人封號。後數推恩,文炳父叔兄弟第宅塋田祿米恩賚無算。當甲申三月初,適瀛國壽八十,上益歔欷,思皇太后不置,賜賚金幣有加。上之孝至矣。

劉新樂侯文炳素與鞏駙馬永固善,永固尚李選侍所生皇八妹者也。甲申正月,文炳偕永固召對中左門,首請分封永定二王不果。三月十八日,中使捧詔諭文炳、永固率健丁護駕,而外城已陷,文炳十九日投井,永固已縱火焚公主柩,自刎死。當文炳與永固十八夜入見時,上曰:「朕志決矣,朕不能守社稷,然能死社稷。」上哭,文炳、永固與左右皆伏地哭失聲。次日遂有煤山之變。

清世祖順治十四年,諭工部曰:「朕念明崇禎帝孜孜求治,身殉社稷。若不急為闡揚,恐千載之下,竟與失德亡國者同類並觀,朕用是特製碑文一道,以昭憫惻。爾部即遵諭勒碑,立崇禎帝陵前,以垂不朽。又於所謚懷宗端皇帝上加謚數字,以揚盛美。」又嘗登上陵,失聲而泣,呼曰:「大哥大哥,我與若皆有君無臣。」上為後代所惓懷如此,況其臣民乎!

陳進士丹衷 【 崇禎癸未,上元人。】 上疏毅宗,欲調廣西土司兵以勦流寇,上喜,授御史,命持詔往。及至留都,識者皆言其不可,遲疑不行,及北都之變,奉監國諭至揚州。鄭進士元勳與丹衷同籍,言於萬樞曹元吉 【 天啟乙丑,南昌人。】 曰:「陳君自負奇男子,受知先帝,遲回故里,半年未移一步,徼倖國家淪喪,以成其功名。」且云:「功成不受爵,功不成而反受,得無負其生平乎!責善,朋友之道,予不敢為好友諱也。」元吉亦然之。

工部尚書嚴震直後人至京,欲為震直請謚。問以諸書所載遇惠宗雲南吞金死,則齊東也。時管少宗伯紹寧欲予謚,而以建文降臣,恐見尤輿論,欲取歷代輿論久孚尚未補謚者數人,為震直掩疵。予曰:「雖濫一震直,而波及諸賢得與易名,亦快事也。」因舉羅通、 【 永樂壬辰,吉水人,謚襄寧。】 王世貞、 【 嘉靖丁未,吉水人,謚文憲。】 顧養謙、 【 嘉靖乙丑,通州人,謚襄靖。】 陶魯、 【 鬱林人,謚襄靖。】 周新、 【 南海舉人,謚忠直。】 況鍾、 【 吏員,靖安人,謚肅惠。】 王艮、 【 建文庚辰榜眼,吉水人,謚端裕。】 王三善 【 萬曆辛丑,永城人,謚襄烈。】 等以告,疏已錄就矣,因王閣學鐸不悅世貞,尼之而輟。